柳如烟刚给经纪人打完电话，在花店里头转悠着，我转身给他泡杯茶的功夫，他已经背对着我在研究什么东西了，我睁大眼睛，差点把茶给洒了。我和妈妈前两天收拢起的纸箱，里面都是柳如烟专辑海报签名照的，纸箱就大咧咧的摆在这里。大概我妈今天刚搬出来准备叫人送走，结果阴差阳错的被柳如烟看见了。我将注有一种多年心事陡然被掀开的羞耻感。柳如烟拿起一盒专辑单眼皮捶着，这可是我最早时候的专辑了。我一边小心打量她的神色，一边和所有久未逢面的同学那样生疏的笑。确实挺难买的，大家都喜欢你吗？这里头的东西我都收集了好久，你的每首歌、每一部专辑我都听过，我喜欢你剩下的几个字都被我突然吞掉，垂下眼顿了顿才笑起来，声音干涩而无奈。
柳如烟，我是你的最佳粉丝。有很多人喜欢天才歌手柳如烟，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喜欢柳如烟。柳如烟转过头来，眼下的小智悬着，他轻声说，可你没来过我的演唱会。外头的雨停了，风鸣响了，柳如烟走之后，小兔给我发了消息，和我讲了讲粉丝群最近的情况，群里开始不喜欢伊藤城这个姐夫了。他靠柳如烟的热度起来之后，迅速地接了几个大牌代言，功利性太强，又讲了许多群里别的八卦。我听着听着，突然发送了一句话，小兔，其实我和柳如烟是高中同桌，他还问我为什么他的每次演唱会我都不来，对面没反应，隔了会才发了一堆哈哈哈过来。大概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我也垂下眼笑了下。
我的名字和柳如烟的放在一起本来就是很让人惊讶的事情，我把心里那个妄想给悄悄地摁了下去。柳如烟在校庆上提问环节的对话，不知道被在场的谁录下来，传到网上去。青春洋溢的学生问在高台之上的柳如烟有白月光是真的吗？他回答，是他在现场吗？他静默了一瞬，说，在柳如烟出道一直以冷淡出圈，很少有情绪起伏大的时候，笑和激动都很难显露，更别说这段视频里他绝无仅有红痣的模样。
视频里一脚把伊藤城也框进去了，两人的热度直飙热榜。伊藤城那边发了条微博，我听见了，直接对应柳如烟那首歌名，暗示性极强，这算是他第一次亲自下场表明二人关系默认柳如烟的白月光初恋就是他 CP 粉和过年娘快磕疯了。不过伊藤城最近的动作太频繁，又是接剧本又是代言的，柳如烟的粉丝盘大，觉得他太急功经历了些，但看在柳如烟的面子上，勉强算是祝福。这场盛大的暗恋本该和所有同化一样，转向美好的结局，直到一条柳如烟的个人访谈横空出世，他除了作品命中之外，很少接受这类的访谈。访谈中主持人提到，半开玩笑，刘老师，粉丝们托我问的问题，你的白月光是学长还是学弟？柳如烟垂着眼摇摇头，都不是同学。主持人素质很好，收敛住脸上的惊讶，网上水军造势火热的伊藤城确确实实就是他的学弟。这一波几乎等同于官方下场打假了。访谈的尾声，主持人问道，他听得见，这首歌未来一定会成为无数人的青春主题曲。
刘老师，为什么你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呢？这次柳如烟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再抬起眼，望着的就是摄像头了。他轻轻眨了眨眼，难得的露出几分迷茫。柳如烟的眼神几乎要穿过屏幕而来。有一天午后，在漆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他慢慢地向我走来。我想知道他路过我的时候有没有听见我记错藏不住的剧烈心跳声？有没有听见我藏不住的盛大爱意？柳如烟没有个人微博工作室紧跟转发了柳如烟的个人访谈。柳如烟音乐工作室老板说不该听的人听见了，几乎是在访谈一出来的时候，伊藤城就删掉了。
我听见了这条微博，从演唱会结束开始，这段时间算得上他演艺生涯最高光的时刻，只不过是凭着绯闻和乱蹭出圈的他和柳如烟的绯闻能传这么离谱，少不了他明里暗里地推波助澜和团队的主导。柳如烟之前一向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一直专心于自己的音乐创作。这些年爱蹭的人也多，只是大家都只当个乐乐。这一次是因为大家都看出来柳如烟是认真的，伊藤城的风评急转直下，窃取别人的爱言在哪都是不耻的，之前签的代言一个个都黄了，赔了大笔的违约金，他发了条微博强行辩解。哈哈哈，开个玩笑，正常的人本来就都能听见声音的呀。
从伊藤城蹭热度的事情发生后，小兔就已经骂了整整一天，几个词汇颠倒来颠倒去的骂。小兔气愤地喝了口茶，继续道，我有内部消息，伊藤城家里有点钱，公司也愿意保他，现在已经高价买下了一个爆料视频，准备放出去转移公众视线。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很快，心里有点不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出事了。
爆料视频是在晚上发的，刚发出去词条就爆了。登榜微博低那个词条是井号柳如烟校园霸凌。点开视频，爆料人举着身份证大段输出柳如烟当初是如何校园霸凌他的过程，还有一堆当初的商检报告，侧重给大家看了他鼻梁上的伤疤，控诉柳如烟差点打残他之后转身就出国深造的事情。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王新宇。
近年来，大家都对校园霸凌这个事情很敏感，各方的反应都很剧烈。更何况他实名举报的那个人士，一直被大家视作歌坛白月光的柳如烟。我看着视频全身都在抖。王新宇说的话都是假的，他的言论都是误导人的，可唯独这伤，真是柳如烟打出来的。我和王新宇同校很多年，有王新宇在，我的日子总是一天比一天难过。小学时候，他拽着我破洞的书包，洋洋得意，用小石头砸我的脑袋，号召大家来攻击龙人怪兽。初中时，他要坐我的后面，然后总是出其不意地扒下我的裤子，他追着我的后面叫小笼子。后来他发现我不出声，又开始叫我小哑巴，仗着家里有点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带头孤立我。直到高中才好些，因为我遇见柳如烟了。很幸运，因为我足够安静和她当了同桌。
王新宇收敛了很多。高二那年的文艺晚会，我拿着柳如烟落在教室里的学生名牌去找她，她是压轴表演。教学楼和举办晚会的体育馆之间有一段零落，路灯不太亮，地上都是石子。那天晚上王新宇把我拦下了，边上还有几个小太妹拿着单反在拍，估计他们自己还觉得挺浪漫的，他说他发现自己有点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我和平常一样装作没听见，本想快速的路过他，却在路过他的一瞬间被用力地推倒在地，一头撞上地上的石子，温热的液体流下来，耳朵嗡鸣一片，有只助听器摔飞出去了，被王新宇一脚踩住。那是我妈保证我俩能活着外，能给我最好的助听器了。拍视频的小太妹哈哈大笑。我知道她是小学就一直跟着王新宇，她说于姐你好多年都没脱她裤子了。
这次不同，王新宇不是从外面拖的。远处体育馆场灯明亮，晚会已经开始很久了，我挣扎不了，像一尾卡在岸上的鱼，突然之间，远远的有手电筒的光照过来，王新宇几个人就和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顺势窜跑。那人走到我面前，月光从林中洒下来，是柳如烟。我伸出手，手心之间是一枚闪亮的学生名牌，他的眉眼很安静。柳如烟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擦干净我额头上的血，我看见小道上我和柳如烟的影子靠在一起，从没有那样进过，但我的影子在发抖。我说晚会还没有结束，我自己回去。你还有表演的柳如烟，声音浅淡。没关系，那首歌本来就不是给他们唱的，我只带着一边的助听器，我的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他，但助听器质量不好，总是断断续续的连不起来他的意思，但是他的歌声透过来嗓音有点哑，旋律好听得不像话。和他在一起我有无数个瞬间想要落泪。沉浸的黑夜里，他突然摘掉了我的助听器，在我的耳边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首歌名叫做他，听得见以我喜欢你结尾。
后来柳如嫣把我送回家之后，折身返回了学校，弹钢琴的手论着人打的时候也很累，王新宇和他的姐妹再没来上学，柳如嫣也被家族安排出国了，大概双方私下里达成了和解。那晚之后我就没见到柳如嫣，她走之前给我寄了个东西，是崭新的助听器，带起来很舒服，也很清晰，还有一张单反的内存卡。我在青兰中学的高三办长了，寡淡，没有王新宇他们的骚扰，又陆续换了几个同桌，但没人再叫我小同桌，总觉得空荡荡的。毕业那天我才明白，原来我青春中最重要的东西消失了。直到有一天，我在街头听见了柳如烟的唱片，我没骗他，我一直是他的头号歌迷。听他歌的时候我时常会感觉他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去。但我没想到王新宇的事情现在还会被翻出来，即使他颠倒黑白，即使他满嘴胡言，心地丑恶，但还是会有很多人相信他。校园霸凌这件事爆出来之后，柳如烟的风评是出道以来最坏的一次，小兔作为他后援会的一员，急得团团转，大骂伊藤诚和他的无良公司。柳如烟最近的演出活动也不得不暂停，多品牌同时解约，事发到现在他都还在保持沉默，一字不发。他可以澄清的，至少讲明原委，但这样会牵扯近我，会伤害我。
柳如烟给我打了个电话，听筒里传来他清浅的呼吸声，他的声音平和，纪伯长，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管。我歪着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从阁楼里翻箱倒柜，才找出褐色的小盒子，里面装了一个过时的助听器，柳如烟的学生名牌，还有一枚小小的单反内存卡，是当初柳如烟从王新宇小弟那里拿回来的。我吐了口气，攥紧了那张内存卡，这么长时间，柳如烟都没有挂电话。我轻轻地说，我知道，可我总想帮你点什么。柳如烟就该稳坐歌坛，风光清白。
我打开电脑，导入视频，开始撰写博客。我清楚自己是个懦弱的人，但偶尔也想勇敢一次。视频里的少年瘦小，被人推倒在地，额头出血。录视频的人污言秽语，视频里很清楚地拍了王新宇的脸，就算过去 7 年也变化不大，很清楚的看见他怎样掀起我的校服，在我的背上、脸上吐痰，他们笑，哑巴聋子。
我把我和王新宇的事情按时间线讲清楚，那些家长的纵容，老师、学校的无适合、不作为，我相信天道轮回，善恶有偿，可如果没有柳如烟，谁会给王新宇报应？谁会还我一个公道？我点下黄色的发布键，网络上又掀起轩然大波，但万分庆幸，这次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王新宇是彻头彻尾的恶人先告状，他的话在视频面前不堪一击，又加上青蓝高中的校友们纷纷为柳如烟发声，他算是定死在耻辱柱上了。王新宇的微博下面的评论一溜都是，当初怎么没打死你个畜生啊。他收到的不仅有柳如烟的律师函，还带着他爹是老赖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待警察解决，成为当年度典型的人渣代表。于季又紧接着爆料，王新宇的无线视频是伊藤城团队买下来转移视线用的，这样的行为和他以前的形象严重撕裂，伊藤城最终不得不道歉，连公司都保不住他，他不仅赔了违约金，还得灰溜溜地退圈。我的生活其实没有因此有什么变化，我从毕业之后就在听账学校当老师，人际关系都很简单，倒是网友顺着我的微博账号进了主页，发现全都是听账学校的宣传，给学校捐了不少款和物资，这个月学校收到的社会捐赠是最多的。有一天晚上小兔给我打了电话，他什么也不说，对着电话哭了半个小时，最后他才擦了擦眼泪，气势洪亮的吼了句，都过去了。纪伯常，大胆的去走你的花路吧。小同桌，请你大胆的去走你的花路吧。我照常在学校给小朋友们上课，不吵不闹都挺乖的。有一天午后，教室里在放电视，刚好是柳如烟的MV，有个完全听障的小乖跑过来问我安静的比划老师，他唱的歌很好听吗？我点点头，小乖的脸上有点兴奋，张大嘴惊喜地看着我后头，他怎么在这里？我转过头，看见彩色的玻璃窗后，有个人撑着脑袋透着窗看我，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还 17 岁。
柳如烟用指甲敲了敲窗，单眼皮垂着看我，小朋友们都转过头看看他，又看看我。教室里难得的起哄嬉闹起来，我难得局促了起来，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早熟啊？柳如烟来是为了给听障学校做公益宣传的，计划在这里拍他新歌的MV。校长把接待他的任务交给我了，只是我的听力又下降了，脑袋经常嗡嗡的疼，靠住听器都有些听不好的那种。我猜柳如嫣一定也看出了我的异样，但他一直没说，只是很耐心地和我重复一遍又一遍。我是准备等柳如嫣和学校这边的工作收工后就去接受新的治疗方案，但没扛到结束。有一天午后，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突然就陷入消亡的寂静当中。
进手术室之前，柳如烟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出面发声，大家才知道为什么柳如烟受那个歌名对她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这次大家磕的是真的，柳如烟开通了微博回应了这段时间网上的留言。柳如烟发文，是的，我暗恋她 7 年。我从家里找到了两封被混在报纸里的邮件，一封是青兰高中的校情邀请函，还有一封更早一些的是一张柳如烟演唱会 VIP 做的门票。其实这次我一点都不害怕，哪怕以后都听不到了，我都不害怕，因为我有一年的6月夏天成为了柳如烟的唯一听众，又在七年后的某一天，路过了满世界大街小巷的他听得见，我也终于听见了柳如烟的喜欢。全文玩。